腐爱 发表于 2024-3-19 10:30:07

初融《本官没有要谋反》



书名:《本官没有要谋反》
作者:初融
系列:蓝海E147501-E147502
出版社:新月文化
出版日期:2024年03月20日

【内容简介】

坊间传言──首辅大人擅权专政、结党拉派,意图谋反!
赵长宜:想夺我赵家天下,先过我这关!
叶昭:冤枉啊,本官可不做大逆不道之事,更过不了娘子的美人关。

叶首辅结党拉派,以贪污案逼死恩师;
叶首辅把持朝政、架空新帝,简直大逆不道!
种种耳语让赵长宜这长公主兼曾经的国子监同窗都看叶昭不顺眼,
可她没想到,自己意外身亡后会重生成为他的未婚妻凌玉竹……
想到皇弟那不稳固的政权,又想着被叶昭拐骗走的兵符,
她决定嫁奸臣、偷兵符,让皇权回归,
为此,她不惜贵女颜面,对他总是张口就撩,天天亲送爱妻便当,
他侄女被人欺负到家里来,她就拿着鸡毛掸子揍人、护崽,
这般以心换心果然换来他的好脸色,更发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──
他在调查她的死因,并怀疑当初杀她的宫女是受人指使;
得知她受困火场,他不顾自身安危冲入救人,
看他如此为她奔走,曾经为他悸动过的心,似乎又开始不受控制了……



  第一章 长公主重生

  昭元三年,晋怀长公主薨。

  今日头七,昭元帝下令辍朝举哀,以示悼念。

  此时正值仲夏,连日无雨,燥热难当,殿外的百年古树上蝉鸣声不断,扰人心绪。

  殿内,长公主的金棺旁站着一高一矮两名轮值内侍,负责置换金棺下的冰块,其余人则都去准备午后的丧祭仪式去了,殿内只剩他二人。

  棺木右侧,身形略矮的内侍突然道:「这国丧刚过,长公主又薨,如今朝政大权尽数落在叶首辅手中,新帝年幼,无依无靠,也是可怜。」

  另一名高瘦内侍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「嘘,轻点声。这可是妄议朝政,被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。」

  个子矮的内侍笑道:「怕什么,这只有你我二人,除非长公主诈尸,否则不会有第三人听见。」

  赵长宜此刻飘在棺木上方,听到这话真想诈个尸,吓他一下,只可惜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。

  「哎,真是红颜薄命,可惜了长公主这张天姿国色的脸。」

  「人再美,死了还不是得化成一抔黄土?即便你我天天换冰,尸身照样发臭得厉害。」说着指了指香炉,「再好的香都遮不住这味道。」

  「你说这长公主好好的,怎么就突然薨了?」

  「我听说是因长公主骄纵,无故责罚了一名近身侍婢,那侍婢怀恨在心,趁长公主不备,用匕首行刺了长公主。」

  赵长宜瞥了眼自己的尸身,寿衣盖住了她被匕首贯穿的伤口。

  她想起翠琼把匕首刺进她心窝时,表情狰狞,颤抖着嘴唇对她说:「不要怪我,要怪就怪你自己。」

  赵长宜自嘲地笑了笑,那日翠琼不小心打碎了父皇生前送她的玉如意,玉如意虽然常见,可那一件是父皇留给她的念想,她一时生气就罚了翠琼一年俸禄。

  翠琼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,做事机灵,很得她宠爱,所以她怎么也想不到,就为了这个,翠琼居然对她起杀心。

  大梁史上被自己亲信害死的公主她算是第一个,死得窝囊,连被害的理由都如此荒唐。

  宫里的人自然不会相信有人会为了一年俸禄就谋害长公主,他们只会想,这一年的俸禄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定然是长公主平日里苛待手下埋下的祸根。

  赵长宜叹了口气,死了还要背上苛责下人的污名,难怪她的魂魄还迟迟不甘心离开人世。

  丧祭仪式开始。

  礼官开始诵读哀悼祭文,这篇祭文写得辞藻华美,把她没什么亮点的生平夸得天花乱坠,一听就是大梁第一马屁精,礼部尚书金涛写的。

  殿外以昭元帝为首,依序站着几排披着丧服的官员,个个神情悲戚,好像从同一个戏班子里出来的。

  赵长宜望向昭元帝——她的皇弟长辉。他小小的身子站在烈日下,脸色苍白,鼻头微微泛红,神色有悲戚却不过分显露。

  长辉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人,父皇逝世那年长辉才九岁,别家孩子还在玩乐的年纪,长辉就肩负起了一国重任,父皇走后,她和长辉就像两株风雨飘摇的小草。

  身为大梁长公主,有泪不轻弹。有次她实在忍不住了,偷偷躲在柜子里哭,长辉找到她,伸出稚嫩的小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:「长姊,朕会长大,朕会保护你,到时候没有人敢欺负你。」

  明明父皇交代过要她好好照料长辉,要有长姊风范,可她却反过来被长辉安慰了。

  长辉从小聪颖坚韧,心有抱负,假以时日一定会是位出色的君主,可惜长姊看不到你长大。

  丧祭仪式结束,灵堂寂静一片,有脚步声由远及近,赵长宜抬眼看向来人,来人身形秀颀,穿着素服,头上白玉冠端正,手执三炷青香,缓缓朝她的牌位方向走来。

  是叶昭,他来做什么?

  叶昭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,幽黑的眼眸像一汪静潭,让人看不清深浅。

  有风吹进殿内,白色帷幔随风摆动,香上火苗被风吹灭,空留一缕青烟,叶昭走到她牌位前,俯身行了一礼。

  如今朝廷的一把手,权势滔天,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叶首辅竟然亲自为她敬香!

  赵长宜隐隐记起,上回见到叶昭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,那时她站在宫门口大声质问他,「你是想让这江山改姓叶吗?」

  一般臣子见她这样,早就跪在地上连声告罪求饶,可叶昭只是轻笑,然后反问她,「长公主以为呢?」

 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,回了八个大字,「狼子野心,其心可诛。」

  叶昭这个人,看着是一副坦荡君子的模样,实则城府极深,心狠手辣,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,亲手把户部尚书谢诚拉下马,那谢诚可是他的授业恩师。

  谢尚书一生为官清廉,叶昭偏偏构陷他犯了贪污罪,谢诚不堪受辱,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,以证清白。

  叶昭逼死了自己恩师,却还能风轻云淡地吩咐人把尸体抬走,然后摆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样子,朝着尸体被抬走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礼,道一声「恭送老师」。

  明明是凉薄的人,却爱装出一副重情守礼的样子,能受他这一礼的人必然是死得极惨的,比如谢尚书,比如她。

  不过也只有叶昭这样的人才能在朝堂上无往不利、只手遮天,长辉和他比实在是差太远了,不够心狠,也不够有手段,如今想要亲政却处处遭掣肘,也是必然的。

  赵长宜望着叶昭道貌岸然的身影,心有不甘。祸害遗千年,想必叶昭这辈子还能活很久。

  负责封棺的官员从殿门鱼贯而入,随着棺盖轰然落下,赵长宜的视线开始模糊,眼前光影交错,这一生所经历的人和事都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她眼前涌现,然后消失不见。

  蝉鸣声阵阵,赵长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,脖子上还隐隐传来刺痛感,恍惚间,听到外头传来争执声——

  「岂有此理,我凌绍怎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女儿,等她醒了,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!」

  凌绍,凌太傅?她怎么会听见凌老头这个老古董的声音?

  「我们就玉竹一个女儿,她如今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,你怎么就忍心下得了手。」

  这又是谁?

  「陛下赐婚是何等的荣耀,怎么能容她胡闹。她这般抗旨不遵,是想害得我们全家都陪葬吗?出了事只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,都怪你平时惯坏了她!」

  「老爷怎么能怪我?陛下明知你与那叶昭不和,偏偏把咱们女儿赐婚给他。分明是想借此膈应叶昭。咱们玉竹嫁过去必然不会好过,你就忍心看她受苦?」

  叶昭?叶首辅大名为昭,字闻渊,她倒是许久没有听见有人敢直呼他大名了。

  赵长宜脑袋还有些懵懵的,嘴巴乾得厉害,伸手去拿放在几上的茶碗,只是她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,茶碗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,发出瓷器碎裂的「劈啪」声。

 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进来,为首的妇人一上来就把她抱在怀里,嘴里念叨着,「我的儿啊,你总算醒了,吓死娘了!以后可别再干傻事了。」

  赵长宜眼神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妇人,恍然间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,她心口忽然跳得厉害,有些激动地开口道:「镜、镜子。」

  妇人把放在桌子上的一面铜镜递给她,道:「你是想看脖子上的伤口吗?别担心,大夫说了,虽然勒得有点深,但只要按时用药就不会留疤。」

  赵长宜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,朦胧秀气的远山眉,一双眼睛带着水光,婉约间透着点点妩媚,活脱脱一张我见犹怜的美人脸,皮肤白而无瑕,除了脖子上那道深红色的勒痕。

  这张脸她从前在宫宴上见过,是凌太傅家那位京城远近闻名、才貌双全的千金凌玉竹。

  赵长宜狠狠掐了自己一把,好痛!这一切居然是真的。她还活着,而且借尸还魂到了凌玉竹身上。

  一瞬间百感交集,赵长宜猛地从床上站起来,踉跄着跑出门外,深吸了一口气,泥土芬芳,鸟叫虫鸣,还活着真好。

  凌太傅早就拿着戒尺在门口候着了,一见是自己女儿出来,举起戒尺就朝着她的小腿狠抽了下去。

  赵长宜毫无防备受了他这一戒尺,腿一软坐倒在地上,抬头望向凌太傅,就见凌太傅也一脸盛怒地回望着她。

  瞬间,赵长宜的眼眶一热,倒不是因为被打疼了才想哭,而是她好久都没有挨过凌老头的戒尺了,从前她背不出经文,凌老头也用戒尺打过她。

 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总作噩梦,老是梦见凌老头拿着戒尺追着她跑,如今被凌老头这么一打,她忽然多了几分活着的实感。

  见她快哭了,凌太傅收起戒尺,只板着脸,咬牙切齿道:「哭也没用,哭你也得嫁。你就是死了,棺材也得抬到叶府去。」

  赵长宜这才想起,刚刚她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的时候,好像听到她皇弟给凌玉竹赐了婚,要和她成亲的那个人好像叫……叶昭!

  刚刚还在为重获新生而感慨,转眼就突闻噩耗,赵长宜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又背过气去。

  在这家里待了半天,连猜带打听,赵长宜总算是把她醒来前发生的事捋了个大概。

  这具身子的主人名叫凌玉竹,是凌太傅的独女,刚刚抱着她身子哭得昏天暗地的妇人,就是凌太傅的发妻。

  前几日昭元帝下了条赐婚圣旨,将凌玉竹许配给了首辅叶昭。

  可是凌玉竹早就有了心上人,她的心上人名叫冯逸,家世一般但颇有些才情,可惜此人人品低劣,为了往上爬就想着去勾搭太傅千金。

  冯逸写起情诗来一套一套的,时间久了,凌玉竹也有那么点动心。

  就在这么个当口,忽然来了道赐婚圣旨,凌玉竹自是不愿意。

  凌太傅见凌玉竹眼神躲闪,犹犹豫豫的样子觉得不对劲,盘问之下才知道了冯逸的事。

  他一眼就看穿了冯逸的龌龊心思,于是找到冯逸,财大气粗地丢给冯逸一千两白银,并且放话道:「拿着这些钱,从我女儿身边滚蛋。」

  冯逸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凌玉竹,自然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,识相地有多远滚多远了。

  凌玉竹和她爹一样是个烈性子,自己一片真心错付给了骗子,又被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,心灰意冷上了吊。

  凌太傅为人素来忠直,对皇帝说最多的三句话就是——臣遵旨、谢主隆恩、陛下英明。

  忠君爱国四个字就像刻在骨子里,所以他绝对不会违抗圣旨,皇帝既然赐了婚,那凌玉竹就必须得嫁。

  除此之外,凌太傅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派,平日里开口就是——圣人云、先祖曰、依照祖制。

  最看不惯的,就是叶昭这种试图挑战皇权的乱臣贼子,每次见到叶昭都要讽刺他几句。

  不过叶昭也不是吃素的,一张嘴,句句诛心之言,不带一个脏字,能把凌太傅说得气晕过去。

  所以凌夫人才会担心自己女儿嫁过去没有好日子过,毕竟自家老爷和未来女婿的关系实在是差到完全没办法补救,于是便有了赵长宜刚醒来时听到的那段争执。

  真是孽缘!她竟然阴错阳差被自己皇弟赐婚给了叶昭。

  夜渐深,赵长宜趴在窗前,看着天上半圆的月亮发呆。

  赵长宜想起很久以前,她和长辉去相国寺斋戒。相国寺旁边有个小小的月老祠,听说那里的签特别准,所以她偷偷跑出去求了个姻缘签。

  她非常不幸地抽中了下下签,签文上写「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」。

  这句诗的意思是说,女子对心爱的人虽然一往情深,却已心灰意冷。

  她为此闷闷不乐,砸了好几个古董八宝花瓶,长辉知道后很是无奈,劝她,「信什么狗屁的姻缘签,朕将来一定会把这天下最好的儿郎赐给长姊。」

  赵长宜心里明白,长辉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,宗室女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。

  小的时候,她的皇姑德安大长公主远嫁察哈国,她和父皇站在皇城高墙之上,目送着皇姑的和亲队伍远去。

  她问父皇,「皇姑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?」

  父皇抱起她,用手指着远处的绵延山河,说:「你皇姑远嫁,是为了守护我赵氏的江山。身为宗室女,既然享受了皇室带给她的荣华,就要为这赵氏江山奉献她的价值。」

  她懵懂地点点头,又问:「那我还能再见到皇姑吗?我还想吃皇姑做的芝麻月饼。」

  父皇只是摸摸她的头,慈爱地笑笑,没回答她这个问题。过了许久,父皇才又开口说话,「长宜是父皇唯一的小公主,将来要和长辉一起守住我赵氏的大好河山啊。」

  父皇这一生为赵氏江山兢兢业业,恪尽职守,可有一件事他做错了,那就是临终前任命叶昭作为辅政大臣,协理朝中事务。

  叶昭惯会装模作样,父皇生前他的确像是个光风霁月、为人正直的君子,况且他叶家世代忠良,家中族人为了守护江山社稷,抛头颅洒热血的不计其数,他会得到父皇的信任一点也不奇怪。

  可自从父皇死后,叶昭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,他利用辅政大臣的身分,在朝中结党营私,集结势力,朝中逐渐形成叶党一派,以叶昭马首是瞻。

  叶昭还藉口长辉年幼,将能调动大梁五十万大军的兵符收归己有,说是暂为保管,待长辉弱冠之后再交还,从此叶昭把控军政大权,权倾朝野。

  他会交还兵符?交还个屁!

  赵长宜正愤懑着,她的贴身丫鬟香橘掀开帘子进来,走到她身边禀道:「小姐,宫里的内侍大人送来了皇上御赐的嫁衣,老爷让您亲自去前厅相迎。」

  长辉送来了嫁衣?

  赵长宜一听忙往脖子上套了串珍珠链子,遮盖勒痕,然后和香橘一起去了前厅。

  来送嫁衣的内侍,是从小陪伴长辉长大的张公公。

  张公公脸上挂着笑,「小的奉陛下旨意给凌小姐送来了嫁衣。陛下说了,叶首辅和凌太傅乃是朝中重臣,百官表率,能看到二位大人喜结姻亲,甚感欣慰,特赐太傅之女凌氏嫁衣霞帔一套,以表心意。」说着命人打开身后的箱子。

  箱子里装着一件彩绣龙凤对襟真红袖衫,配着真红百褶长裙,以及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,金线银丝,精致华丽。

  赵长宜看着箱子里的真红嫁衣有些愣怔,她想起当年皇姑也是穿着父皇御赐的红嫁衣,踏上远嫁察哈国的路。

  张公公宣完旨,眼睛盯着赵长宜,暗示她赶紧接旨。

  见她愣在那里不动,凌太傅在一旁急得直冒冷汗,偷偷扯了扯赵长宜的衣袖。

  赵长宜回过神,缓缓上前接下圣旨和嫁衣,恭敬道:「谢陛下恩典。」

  她嫁!宗室女享受了皇室带给她的荣耀,就要为赵氏江山奉献她的价值,她会和长辉一起守住赵氏江山,绝不会让江山改姓,社稷易主。

  接完圣旨的第二天,凌家就收到叶府送来的庚帖,庚帖上写了叶昭的生辰八字。

  一拿到叶家庚帖,凌太傅立马找了相国寺的大师相看,大师只批了四个大字——天作之合。

  废话,谁还敢说皇帝赐的婚不好吗?

  说起来她和叶昭也不是从一开始关系就那么差的,小时候她同叶昭一起在国子监上课,叶昭这人向来高傲要强,君子六艺样样都要拿甲等。

  国子监的汪学正动不动就拿他当典范,批评那些顽劣的学生,尤其是宋将军家的纨裤小儿子宋远航,被汪学正教训得最惨。

  因此宋远航十分看不惯叶昭,还给他取了个浑号叫「叶六甲」,逮着机会就要明嘲暗讽他一番。

  然而不论宋远航怎么嘲讽戏弄叶昭,叶昭都视若无睹,把宋远航当成空气。

  赵长宜想,叶昭还挺能忍的,要是换了她,早把宋远航这个混帐东西扔进池塘里喂鱼了。

  唯有一次,宋远航奚落他,「你这个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,一出生就害死亲娘,没多久亲爹也被你克死了,如今连你亲大哥也被克得半死不活,谁靠近你都不得好死,我娘说了,将来你若是成了亲,怕是连你媳妇也会被你克死。」

  宋远航平日里嘲弄叶昭嘲弄惯了,完全没把自己说的那番话放在心里,可偏偏就是这句话触了叶昭的逆鳞。

  少年时的叶昭,虽然比不上如今做首辅的时候沉稳,但也很少与人争执,可当时听到宋远航的嘲讽,叶昭脸上立刻浮现出厌恶和恨意,冲上去就把宋远航给揍了。

  宋远航被他摁在地上,毫无反手之力,这一幕偏巧被路过的国子监江祭酒看到,于是动手打人的叶昭,被罚去静室抄《礼记》,好好反省一下什么叫同窗之爱。

  静室是国子监供奉孔子像的地方,也是国子监学生犯错受罚的地方。

  正好那天,父皇来了国子监查她功课,看到她的狗爬字,一怒之下也罚了她去静室抄书。

  静室里只有她和叶昭两个人,叶昭沉着一张脸,静静地抄书。

  赵长宜抄累了便趴在桌子上休息,用眼神偷瞄他。

  叶昭的脸在烛光映照下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,让平日里有些凌厉的侧脸柔和了不少,眸若星辰,长睫微颤,鼻梁挺翘,薄唇紧抿着,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的样子。

  那宋远航也实属活该被揍,叶昭他爹是在战场上牺牲的,他大哥也在战场上遭到敌军的暗算,成了活死人,太医说他大哥大概撑不过今年冬天了。

  他的家人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,可别人却拿这个来嘲笑他。

  想着想着,赵长宜心里挺不是滋味的,作为大梁的公主,她觉得怎么也该安慰一下英雄家属叶昭。

  于是她悄悄走到叶昭书桌旁,假装轻咳了几声,安抚他道:「你别听宋远航瞎说,什么天煞孤星都是胡扯。你看我离你那么近,不也没事吗?」

  叶昭不理她,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

  赵长宜觉得,也许是因为离得不够近,不能让他信服,于是搬着自己的凳子坐到仅离他一尺的地方,对他道:「这回离得够近了吧?你看不也没……」什么事发生吗!

  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,从房梁上掉下来一只大蜘蛛,就这么直直地落到赵长宜的鼻子上。

  赵长宜吓得惊叫出声,从凳子上跳起来。

  鼻子上的大蜘蛛被抖落,正好掉在叶昭的宣纸上,一直埋头抄书的叶昭,终于抬头看了赵长宜一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丝嫌弃,薄唇轻吐出两个字,「安静。」顿了顿又补充道:「请公主离我远点。」

  赵长宜撇嘴道:「我偏不!我是大梁公主,你能奈我何?」

  见她越靠越近,叶昭有些不自然地撇开头,声音闷闷地说:「注意仪态。」

  赵长宜在离他半尺远的距离停下,十分郑重地说:「你家人都是了不起的人,我敬佩他们。他们的死跟你没有一点关系。至于……」

  叶昭转过头,正好对上她的眼睛,他看着她的眼睛问:「至于什么?」

  赵长宜用手托着脸思考,「他说你会克死将来媳妇的事……本公主生来就福星高照,不怕克,大不了将来勉为其难嫁给你就是了。」

  赵长宜出口太快,说完才觉得这话不对头,虽说过不了多久她便要及笄,可以谈婚论嫁了,但她一个姑娘家亲口主张自己的婚事实在是太过轻浮羞耻了些。

  她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红云,背过身去不看叶昭,连忙结结巴巴地改口道:「说、说错了,本宫才不会嫁给你!」

  叶昭懵了好一会儿,待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,整张脸都涨红了,冷哼一声,回敬道:「公主放心,我就是娶块石头回家,也不会娶你。」

  第二章 宋远航闹婚礼

  就在叶昭成为首辅的第一年,宋将军家被昔日仇家一把大火灭了满门,全家一百二十口人只留下宋远航一个活口,宋远航的双腿被烧断的房梁砸废了,眼睛也被大火熏瞎了。

  大理寺判了犯人凌迟之刑,可宋远航每月初一都会跪在登闻鼓前喊冤,「圣上明鉴,叶贼害我全家,请圣上还我全家公道!」

  宋远航坚持是叶昭雇凶谋害他全家,但这件事因缺少证据,最后不了了之。

  彼时她和叶昭的关系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,叶昭在她心里到底有几分年少时的情谊,所以她不相信小时候那个被逗弄一下就面红耳赤的人,会那样心狠手辣,雇凶灭人全家。

  有次在宫宴上遇到坐在轮椅上的宋远航,她问宋远航,「你是不是对叶昭有误会?」

  「误会?呵。」宋远航冷笑,「你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叶昭?我家被屠那天起了大火,我的眼睛虽然被烟熏得看不见了,可我的耳朵还能听见。那天晚上,我确确实实听到了翠玉铃铛的声音。」

  那翠玉铃铛是叶昭的贴身之物。

  宋远航接着道:「我对玉石古玩颇有研究,绝对不会听错。你应该知道,翠玉铃铛是由最上等的平山和田玉制成,平山和田玉石的敲击声十分与众不同。而且因为稀有,只供皇家赏玩。彼时先帝曾赐过一块给叶家,叶昭的爹便用这玉做了个辟邪铃铛,这个翠玉铃铛是叶昭他爹留给他的遗物,他一直戴在身上,从不离身。」

  言及此,宋远航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用力一睁,眼白血丝密布,整张脸都变得十分可怖。

  「这证明我家被灭那天叶贼就在现场。当时火势那么猛,他来干什么?他不是来救火的,也不是来找死的,他是来亲眼看着我家人一个个惨死在他面前的。」他沉着声,说话的声音像极了话本里嬉笑着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。

  急怒过后,宋远航又像个失了魂的纸人似的安静下来,煞白的唇不停地一张一合念叨着,「就因为儿时的一句戏言他就要我全家的命。他就是这样一个人,睚眦必报,残忍无情,你欠过他的,他必定会让你百倍偿还。」

  他这一席话,听得赵长宜心惊肉跳的。

  后来父皇病逝,叶昭在朝堂上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嚣张跋扈,夺兵权、杀恩师,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证着宋远航那日所言。

  赵长宜对叶昭的那点同窗之情,也渐渐在无止境的政权斗争中消磨殆尽了。

  这些年来,叶昭做每一件事都干净利索,不留把柄,即使谁都心知肚明是他做的,却都苦无证据能指证他。

  叶昭幼时高傲隐忍的样子和如今冷酷无情的样子,这两副面孔交替出现在赵长宜脑中,让她一时心乱如麻。

  他从前淡泊如鹤,何以摇身一变就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鹫鹰?

  交换完庚帖,叶家就差人送上聘礼,来送聘礼的是叶昭的心腹之一骆虎,他本人和名字一样,长得虎头虎脑的,是头脑简单、四肢发达的类型。

  骆虎功夫了得,擅长用剑,有他在叶昭身边护着,一般人近不了叶昭的身。

  他站在凌府门口,招呼着手下的人把几十担聘礼往凌府里抬。

  烈日当头,骆虎举起袖子低头擦汗,擦完汗抬起头,看见一个穿着浅葱色高腰襦裙,披着绣银竹素纱披帛的温婉美人正朝他走来。

  美人明眸皓齿,笑起来清澈动人,放眼整个京城,除了已逝的长公主,怕是没人能与之相较,不过长公主美得明艳,眼前这位更婉约些。

  想来这位就是将来要嫁给大人的凌小姐了。骆虎连忙抬手朝她行礼。

  赵长宜上前几步回道:「骆护卫不必多礼,我来前院,是有一事想请骆护卫帮忙。」

  骆虎皱眉心想,这凌小姐也太自来熟了,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办事,不过到底是将来要做他家夫人,这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。于是他道:「小姐但说无妨,若是在下能帮得上忙的,自当尽力。」

  「我这有样东西,希望骆护卫能先帮我带到叶府去。若是骆护卫不先将此物带去叶家,我心难安啊!」

  骆虎惊了,心想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?

  然后就听她吩咐道:「香橘,找人把后院那块腌菜的大石头搬过来交给骆护卫。」

  骆虎都听愣了。

  呵,叶昭当初不是说就算娶石头也不娶她吗?好啊,那就让石头先进你叶家的门,本公主送块最大最臭的给你,味够酸爽,又够大、够碍眼,包你满意。

  于是叶昭身边的大红人,人称夺命剑客的骆虎,只好「哼哧哼哧」地把散发着腌菜酸臭味的大石头搬去了叶府。

  回到叶府,骆虎急急地跑去书房找叶昭。

  一到书房就对着叶昭大吐苦水,「我堂堂一个名剑客,这双手除奸佞灭宵小,是有大用场的,可今日那凌小姐竟然让我搬块腌菜的臭石头回叶府。」

  叶昭皱眉道:「石头?」

  骆虎道:「是啊,凌府后院腌菜用的。我查过了,没什么机关,就是块普通石头。凌小姐说不同的石头,腌出来的菜味道不同,这块腌菜石头是她用惯了的,早晚也要搬过来,今日我正好去了凌府,她索性让我先搬过来。」说着还咽了咽口水,「看来凌小姐很爱自己腌菜,又精通腌菜秘术,大人将来可是有口服了,小的很是羡慕大人。」

  叶昭头上青筋凸了凸,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,「去掉你的胡乱推测,先把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来听听。」

  骆虎原原本本地把今日他去送聘礼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,最后还是忍不住补充了自己的看法,「说来也奇怪,我明明听说那凌小姐为了不和大人您成亲寻死觅活的,还上了吊,可我今日一见,那凌小姐红光满面,一点也不像想死的模样。」

  叶昭沉思片刻后道:「不只如此。我身边佩剑的护卫可不只你一人,你与那凌玉竹今日头回见面,她一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女子,是怎么认出你就是骆虎的?」

  骆虎抓了抓后脑杓,「大人是觉得,那凌小姐有问题?」

  叶昭轻啜了口杯中香茗,眼神微沉,「事出反常必有妖,暂且静观其变。」

  婚期将至,太傅府门前已经挂满了红绸。

  凌太傅怕自己女儿再做傻事,索性把她关在房间里,找人看着她。

  赵长宜整日待在房间里实在闷得慌,便吩咐香橘去外头找几本有意思的话本子来,好打发打发时间。

  香橘不辱使命,搬回来一箱子最近京城最流行的话本子,还十分骄傲地拍胸脯表示,「奴婢保证本本精彩!」

  赵长宜随便翻了几本,终于懂了香橘说的精彩是什么意思。这些话本子里,什么背夫偷汉浸猪笼、寺庙后山偷幽会、三男争一女啊……各种恶俗桥段应有尽有,而且一箱子的话本子竟然有六成主角是叶昭。

  比如赵长宜手里这本《一代贤臣叶首辅》集中赞扬了叶昭励精图治,辅佐幼帝,在大梁内忧外患,大厦将倾之时挑起重担……

  放狗屁!

  还有这本《论挚友》,名字看起来和叶昭毫无干系,但其实写的是叶首辅和裴次辅这两位拥有远大志向的良臣携手并进,共同治理天下的故事。

  尽瞎扯!分明是狼狈为奸,祸乱朝纲。

  赵长宜简直气得想撕书,她气呼呼地问香橘,「怎么你找的话本子有这么多是写叶首辅的?」

  香橘道:「小姐有所不知,叶首辅是今次科考的主考官。临近科考,那些赶考的举子写这些话本,一来可以补贴用度,二来可以拍拍主考官的马屁。」

  赵长宜一愣,这届考生都是什么阳奉阴违的马屁精,我大梁是要亡了吗?

  香橘看自家小姐脸色不豫,还以为是因为刚刚拿给她的话本子太过无趣,她不喜欢,连忙递上一本她觉得最有意思的,道:「小姐,这本绝对好看。听说写这话本的人和叶首辅有仇,是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写的。」

  叶昭的仇家写的?赵长宜终于提起了点兴趣,喝了口茶,接过话本,待看到话本的题目,差点把茶水喷出来——

  《叶首辅与长公主秘闻录》。

  香橘还在一旁强烈推荐,「这话本子里,叶首辅对长公主真是一片痴情,可惜长公主已经薨逝,才子佳人从此生离死别,太惨了……」

  哪个混帐东西写的?给本宫拖出去砍了!

  写这话本的人,哪里是和叶昭有仇,分明是和她有仇。

  这话本里说叶昭为了和她在一起迟迟不娶,而她也为了叶昭相思成疾,最终呕血而亡。

  此人的确是冒着被砍脑袋的风险写这话本的,够大胆取巧,剑走偏锋,看着是在讽刺叶昭和她是一对痴男怨女,实则是在刻画叶昭深情佳公子的形象,好一个隐藏的马屁精。

  话本子把叶昭夸了个天花乱坠,更可恶的是,居然还真有人相信话本子里的屁话。

  比如香橘,她阅读完这些话本子后诚恳地说:「小姐,叶首辅可真是个大好人,您嫁给他一定能过上好日子!」

  赵长宜嘴角抽了抽,道:「香橘,你今天话很多啊。是饭吃得太饱,还是闲得没事做?院子里地还没扫,不如你去把地扫了吧。」

  香橘:「……」

  明日就要和叶昭行成婚大礼,深夜,赵长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,脑子里全是话本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。

  特别是《叶首辅与长公主秘闻录》里最后那一段,她躺在床上咳得咯血,奄奄一息,流着泪对叶昭说:「愿有来生,能得嫁叶郎。」

  这话本里的话真像诅咒,她还真的嫁了……

  第二天天光微露,凌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来替自家女儿梳洗换嫁衣。

  赵长宜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,脸色略显苍白,眼底隐隐泛着青灰,但负责妆面的丫鬟,给她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,又为她涂上嫣红口脂,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。

  凌夫人伸手拿起摆在妆奁旁的梳子,替她梳头,边梳边念着,「愿我姑娘无病无忧,多子多福,与姑爷琴瑟和鸣,白发齐眉。」

  梳完头,丫鬟上前替她挽发。

  凌夫人从盘子上取了一个荷包塞给赵长宜,靠近她耳边神神秘秘轻声道:「这是福袋,你收好了,洞房前才能打开。」

  赵长宜不解地问:「福袋是什么东西?」

  身旁的婆子捂着嘴笑道:「这福袋里装着的是福气,有了这福袋,小姐和叶首辅一定能子孙满堂。」

  此时锣鼓声渐近,是迎亲的队伍来了。

  赵长宜打扮妥当,由丫鬟引着去了前厅,拜别了凌太傅和凌夫人。

  外头有人高声喊道:「吉时到。」

  身边婆子将团扇递给赵长宜,依照大梁婚俗,新婚时,要以大红盖头或是团扇遮面。普通人家大多使用大红盖头,而官宦家眷则多用团扇遮面,遮面一为遮羞,二为辟邪。

  鞭炮声劈哩啪啦响起,大门缓缓开启,那人穿着真红喜服站在正中,一袭红衣衬得他格外俊美,恍如世间本无色,独他一人成绝色。

  似乎很早以前,她就说过叶昭穿红色好看。

  大概八岁那年除夕,那时叶昭大哥还健在,叶昭随他大哥叶成舟一起进宫觐见父皇,她跑去宫门口拾雪玩,正好撞见叶昭和叶成舟。

  大过年的,叶昭顶着一张臭脸,看着格外扫兴,她忍不住问:「叶昭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?」

  叶昭抿着嘴撇开头不答话,身旁的叶成舟笑着答道:「今日除夕,红色喜庆,他嫂嫂非让他穿一身红,可阿昭他不喜欢穿红色,这才一脸不高兴。」

  叶昭似乎是觉得自家哥哥一点也不给自己面子,随意向外人透露他的秘密,看起来更不开心了。

  「叶昭,你别不开心了。」她连忙表示,「你穿红色特别好看。」

  叶成舟笑道:「看吧,不只我跟你嫂嫂觉得好看,公主也觉得好看。」

  叶昭一张脸涨得通红,像是马上要炸了似的,赌气道:「不好看,以后也不会再穿。」

  结果今日还不是穿了?

  赵长宜隔着团扇的素纱,隐约看见叶昭正朝她的方向走来,上回见面,他素衣戴孝给她敬香,再相见,他一身真红,迎她为妻。

  叶昭先是向凌太傅行了一礼。

  凌太傅大概是怀着一种自家养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,见叶昭向他行了一礼,很不情愿地朝昔日政敌回了一礼,一脸别扭地拱手道:「小女往后就托付于你了。」

  其实依照旧俗,新郎不必再回话,只管接走新妇就是。

  可叶昭却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淡定语气,回了一句,「岳丈大人大可放心,闻渊定会好好疼爱令千金。」言外之意是,谢谢你养的白菜,我今晚就要拱了。

  凌太傅是大梁三朝元老,政见较为守旧,提倡按老规矩办事。偏偏叶昭着手新政,屡屡与他作对,每每他气急败坏地弹劾叶昭,叶昭都用这种淡定自若、不疾不徐的语气驳斥他,反而搞得是他在无理取闹似的。

  今日叶昭又用这种语气与他讲话,分明是故意气他,碍于今日是女儿出嫁的好日子,他不好给女儿难看才勉强忍住。

  赵长宜突然有些感慨,叶昭小时候脸皮薄得很,动不动就脸红,平时话很少,当了首辅以后不仅话变多了,说起话来还喜欢绵里藏针。

  叶昭终于走到她面前,隔着团扇,赵长宜很难看清对方是用什么眼神在打量她。

  他站在她身前许久,直到有人开口催道:「大人,该问新妇是否愿意跟您走了。」

  大梁婚俗之一,新郎在接走新妇前,会问新妇是否愿意跟他一起走,只有新妇答应之后才可以把新妇接走。

  这算是新婚的结盟仪式。新妇应了,就代表着从此夫妇风雨同舟,不离不弃。

  「你可愿今生与我同路?」叶昭清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
  赵长宜有些发怔,明明只需问是否愿意和他走就行了,可他却问,今生是否愿意与他同路。

  见她不答,身旁婆子连忙悄声催道:「新妇快答,别误了吉时。」

  赵长宜握着团扇的手紧了紧,尽管心中不愿面上却不露半分,笑着回答,「愿意。」

  不知道违背这个誓言,会不会遭报应?不过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还有什么好怕的。

  礼炮劈哩啪啦地炸响,她踏上了去叶家的征程。

  花轿颠簸,炮声渐远,行至叶府,叶昭从马上下来,掀开帘子道:「出来吧。」

  赵长宜微微起身,准备下轿。

  站在花轿旁的婆子连忙阻止道:「新妇不可下地走路,得让新郎背进礼堂,不然不吉利。」

  叶昭依言背她,赵长宜一手执着团扇遮面,一手圈着他的脖子,防着从他背上滑下来。

  被他背着的感觉莫名的熟悉,似乎很久以前叶昭也曾背过她。

  叶府院里,宾客满席,高朋满座,都是些前世的老熟人。上首坐着的是内阁的人,都是叶昭的党羽,其中眯着眼睛笑得最欢的,便是叶昭手下第一得力的走狗,裴宜学裴次辅。

  叶昭做的那些事,裴宜学可没少出力。

  叶昭背着她行至礼堂,才将她放下,外头看门的小厮就慌慌张张跑到叶昭跟前禀报——

  「大、大人,宋公子他……」

  话未说完,宋远航就由家仆推着轮椅进来,轮椅与地面接触发出骨碌骨碌的摩擦声,本来热热闹闹的席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宋远航。

  他来做什么?

  宋远航的手里捧着个箱子,脸上带着骇人的笑,「今日叶首辅大婚,宋某不请自来,还望见谅。」

  席间有人窃窃私语,「宋家灭门案,这宋远航一直咬着叶首辅不放。今日叶首辅大婚,他不请自来,怕是来者不善。」

  「宋家灭门案到底是不是叶首辅的手笔?我当年就想不通,叶首辅和宋家无冤无仇,这宋远航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叶首辅干的?」

  叶昭听了轻轻哂笑一声,毫不客气道:「既是不请自来,那就请宋公子回吧。骆虎,送客。」

  骆虎上前一步,对宋远航身后的仆人做了个请的姿势。

  宋远航却道:「既然叶首辅不欢迎宋某,宋某自然不会久留。不过在走之前,宋某有份大礼要送给二位新人。」

  闻言,骆虎警惕地握住手中的剑。

  只见宋远航慢慢打开手里的箱子,骆虎一看,瞬间就把剑抵在宋远航脖子上。

  有那好奇的宾客也纷纷侧目去看箱子里的是什么东西,不久,最先看到箱内之物的宾客大叫起来——

  「是、是冥纸!」

  箱子里装了满满的冥纸,宋远航大声笑了起来,一把将箱子往上一抛,冥纸便随风飘散到各处。

  大红的喜宴之上,冥纸翻飞。红事遇白事,大不吉,晦气。

  大梁人大多敬仰鬼神,被宋远航这么一闹,有些迷信讲究之人纷纷离席告辞,本来坐得满满的席面一下子空了一半。

  宋远航笑道:「可惜宋某看不见,不然还真想看看这冥纸飞舞的场景到底有多美。」

  「你!」骆虎气极,他家大人好不容易成了亲,这兔崽子却跑来砸场。

  此刻的骆虎只想一剑毙了这闹事的兔崽子,可叶昭却不下令让他动手,他都快憋死了。

  偏偏宋远航还不怕死地朝叶昭喊道:「来呀,一剑杀了我啊,你都杀了我全家了,也不差我一个。」

  这句话一出口,叶昭若是杀了宋远航,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灭了宋家的罪名?

  叶昭自然不会杀宋远航,只用眼神淡淡扫了他一眼,道:「骆虎,把宋公子请去京都府衙门大牢。告诉京都府尹,宋公子得了疯病,给他找个名医好好看看。病不好不许放出来,免得他出来乱咬人。」

  骆虎抱拳应是,正要带人出去,宋远航似乎是觉得今天闹得还不够,他又开口说了几句挑衅的话,只不过这几句是对着赵长宜说的。

  他说:「凌小姐……不,现在应该叫叶夫人。你可知站在你身边的这个人,人面兽心,是个衣冠禽兽?」

  她当然知道。

  「他忘恩负义,狼子野心,心狠手辣。」

  兄弟,你说得太对了!

  「天煞孤星,命中克妻,你早晚也会不得好死!」

  不是!你跟他有仇,骂他也就算了,你咒我是什么意思?既然你咒我,就别怪我恶心你了。

  成了被殃及的池鱼,赵长宜想起那些把叶昭夸得天花乱坠的话本子,把她恶心得整晚睡不着,于是依样画葫芦道:「你闭嘴!我夫君他襟怀坦荡、光明磊落、高风亮节,为国为民鞠躬尽瘁,乃是一代贤臣。」

  说完,她内心得意,呵,看我恶心不死你!

  宋远航:「……」

  这话一出,一旁的骆虎很是欣慰,他家大人总算找到知心人了,他终于可以放心地把大人交给夫人了。

  恶心完宋远航,赵长宜转而双目含情望向叶昭,「这么好的夫君,别说是死,我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,做鬼也要和他在一起。」

 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,拉你一起下地狱,狗官!

  叶昭:「……」

  第三章 逛叶宅生心思

  一场闹剧落幕,宋远航怕是得在京都府衙门待一段时间了。

  家中小厮急急忙忙把掉在各处的冥纸清扫干净,差不多到了要行拜堂礼的时候,喜婆叫人去请了高堂过来。

  寻常人家成亲,高堂是不用「请」的,可叶昭父母兄嫂皆已故去多年,家中只有亲人牌位,自然是要人从祠堂将牌位请出来的。

  喜婆揭开遮在牌位上的红布,赵长宜抬眼看向摆放在礼堂正中的牌位,紫檀木制的牌位上刻着叶家先烈的名字。

  叶家原是将门世家,世代良将辈出,到了叶老将军这一代膝下子嗣稀薄,仅有二子,大儿子叶成舟继承了他的衣钵,穿上戎装上阵杀敌,小儿子叶昭习文,成了如今的叶首辅。

  叶昭出生没多久他母亲就病逝了,没过几年,叶老将军也战死在了西南战场上。

  他从小失恃失怙,是由他兄长叶成舟抚养长大。

  叶成舟武艺高超,行事果敢,曾多次在西南边境大败敌军,叶成舟年少成名,风光无限,后又娶了镇西将军的女儿,婚后夫妻恩爱非常,若是没有七年前那场意外,如今也许还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。

  七年前,叶成舟在与西戎交战之时被敌军重伤,成了瘫痪在床的活死人,没过多久便离世了。

  叶成舟在战场上被敌军重伤之时,他夫人因伤心早产生下女儿,叶成舟死后,他的夫人便郁郁而终。

  这些叶昭最亲的人,没有一个是善终的。

  亲人早逝,叶昭孤苦无依,赵长宜对叶昭是同情的,可她又讨厌叶昭玩弄权术,陷害忠良。

  吉时到,赵长宜收回落在牌位上的视线,喜婆将行拜堂礼要用的红绸递到赵长宜手里。

  红绸的中间打了个同心结,意为永结同心,红绸另一头连着的人是叶昭。

  赵长宜握紧红绸,心里烦躁得很。

  拜堂礼开始,两人按着礼官的唱词拜了天地和高堂。

  一拜天地,承天地造物之恩。

  二拜高堂,敬父母生养之恩。

  第三拜,赵长宜与叶昭面对面,行对拜礼。

  这一礼行完,喜婆高兴地大喊道:「礼成了,送新娘子入洞房。」

  喜婆扶着她进了新房后,坐到她身侧悄悄道:「小姐,该打开福袋了。」

  福袋?

  赵长宜想了一下,从袖子里拿出凌夫人为她换嫁衣时递给她的荷包,正要打开,突然想起当时凌夫人好像交代了,说是要在洞房前打开,打开了能和叶昭子孙满堂。

  赵长宜:「……」

  谁要跟他子孙满堂?这荷包她是死也不会打开的,这都是诅咒啊!有时候这种诅咒准的很,比如那本咒她来生嫁给叶昭的话本子。

  赵长宜扯着嘴角笑了笑,「我待会儿自己会打开的,您出去忙您的就行。」

  「哟,小姐这是怕羞了?小姐放心,老奴是过来人,夫人临走前特意吩咐了,让老奴好好教导小姐。」说着,喜婆趁赵长宜不注意,用力从她手里抽走福袋。

  怕什么羞?她就是不想打开福袋而已啊。

  阻止已经来不及了,喜婆「哗啦」一声拉开福袋,喜婆从红色的福袋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到赵长宜手上。

  赵长宜终于知道喜婆刚刚为什么会说她怕羞了,这福袋里藏着的竟然是合欢图。

  喜婆指着小册子第一页上做着奇怪动作的两个小人,含羞带怯地讲道:「这新婚头回啊,新妇大多会感到不适,小姐可得忍着点,过了这一遭,以后便舒坦了。」

  「小姐要记得,这男女房中之事,您在姑爷面前切不可过于主动,也不能过于被动。不能太妖娆,也不能太矜持,要有一个度。至于这个度怎么把握,小姐就要多留意姑爷行事时候的反应。」

  喜婆竭尽全力想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,可赵长宜想到要和叶昭这个狗官圆房就兴致缺缺,完全不想了解。

  喜婆终于絮叨完退了出去,赵长宜耳根总算清净了。

  她也不是矫情之人,既然嫁了,有些事恐怕是回避不了的,她早就做好打算,若是叶昭要和她圆房,她也不会刻意躲着,反正眼一闭一睁,这事也就过去了。

  不过今晚赵长宜大概是不用勉强自己了,因为叶府的管家秀娘过来通知她说:「西南军情有变,义王大军节节败退,陛下急召大人入宫议事,大人今晚怕是回不来了。」

  大约是觉得新娘子新婚当晚就要独守空房实在可怜,秀娘颇为愧疚地道:「委屈夫人了。」

  赵长宜反而在心里舒了口气,委屈个头,不用跟叶狗官圆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!不过面上还是装成既委屈又懂事的样子,道:「不委屈,夫君为国事操劳,我该体谅才是。」

  演完贤妻戏码,赵长宜送走了秀娘,坐在妆奁前卸了头上钗环,解开衣带褪下嫁衣时不由得松了口气,这嫁衣太重了,压得她腰酸背疼的。

  赵长宜躺在床上,回想着刚刚秀娘的话——西南战场军情有变,义王大军节节败退。

 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,这些年来,西戎屡屡进犯大梁,西南边境战火不断,西南多为山地,地势险要,西戎人擅长山地战术,且兵法诡谲,大梁军队曾多次中伏,险败于西戎。

  多年前,叶老将军身死,大梁军队一时群龙无首。义王临危受命率领大军,前往西南镇压,这才护得大梁疆土未被西戎人侵占。

  义王是赵长宜的五皇叔,他膝下无子,一向对她和长辉疼爱有加。

  父皇未继位时曾遭人刺杀,多亏五皇叔舍身相救才得以逃生,只是五皇叔在那场刺杀中失去了右眼,在父皇继位后,为了感恩其忠义之举,册封其为义王。

  父皇在世时将大梁三分之一的兵权交给了义王,义王也不负父皇所托,带领大军镇守西南边境,防御西戎侵犯。

  义王善战,从他镇守西南起,几乎没吃过几场败仗,今日竟传来义王大军节节败退的消息,难怪长辉急得连夜召见叶昭。

  叶昭手上握有能调动五十万大军的兵符,若是要调援军去西南,非要得到叶昭的首肯不可。

  权臣当道,帝王无实权,长辉若想亲政,第一步便是要想办法从叶昭手里夺回兵符,重掌兵权。

  许是成亲这件事实在太累人了,赵长宜有些困了,她闭着眼,意识开始模糊,迷迷糊糊间记起了小时候义王带着她去城东校场时发生的事——

  城东校场是将军士兵们平日操练和比武的地方,碰巧那天叶昭也跟着他大哥一起来了校场。

  当时赵长宜看到叶昭也在,很热情地上前和他打招呼,「叶昭,你也来了。」

  然而叶昭只是极其礼貌疏离地向她行了个礼,「见过公主。」

  义王和叶成舟是西南战场上的战友,彼此间关系不错,见面就互相抱拳打了招呼。

  义王问:「成舟,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校场?」

  叶成舟回道:「回王爷,下官今日是带阿昭过来练习射箭的。」

  义王笑道:「那正好,我今日也带了长宜,不如你我一起去射箭场切磋一番?正好让他们长长见识。」

  义王盛情邀战,叶成舟没有拒绝的理由,大方地应战。

  其实那个时候,义王的右眼已经看不见好几年了,与叶成舟这个正常人比试射箭,未免不太公平。

  赵长宜有些担心义王,扯了扯他的衣袖,悄声道:「五皇叔,要不还是算了,不比了,您的眼睛……」

  义王笑了笑,蹲下来摸摸赵长宜的头,道:「长宜,你看好了,你皇叔就算只有一只眼睛照样能射中靶心。」

  赵长宜觉得光看模样,叶成舟就显得比她五皇叔粗犷很多,义王长相阴柔,身形消瘦,说起话来也斯文儒雅,若不是看到他手上满是练武之人才会长的老茧,和常年行军在外天天受日晒雨淋而变粗糙的皮肤,根本想像不到他这样的人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。

  比试是三局两胜的。

  第一回合比试,叶成舟射中靶心偏下一寸,而义王正中靶心。

  第二回合比试,义王再次正中靶心,而叶成舟射中靶心偏下半寸。

  两局都是义王胜,这场比试胜负已定。

  叶成舟道:「义王箭术了得,下官甘拜下风。」

  赵长宜满眼都是钦佩之情,激动道:「皇叔,您真是我见过这世间最最厉害的神箭手,只用一只眼睛便能回回射中靶心。」

  叶昭朝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,一张包子脸鼓鼓地,看起来不怎么开心的样子。

  义王拿着弓在赵长宜眼前晃了晃,笑道:「长宜想不想试试看?」

  「好。」赵长宜早就跃跃欲试,拿起笨重的弓箭瞄准靶心,煞有介事地拉弓,「嗖」地一声箭离弦而去,然而没过多久「啪嗒」一声落在草坪上。

  赵长宜第一次挑战失败,正准备试第二次,忽然听见叶昭冷哼了一声。

  听见他冷哼,赵长宜向他看去,瞧见他看轻她的眼神,不服气道:「有本事你也来试试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叶昭从赵长宜手中接过弓箭,又取出一块粗布系在头上,蒙住眼睛。

  赵长宜不解,「你蒙着眼睛做什么。」

  叶昭漫不经心道:「让你看看,蒙着眼睛也能正中靶心。」

  叶昭「嗖」地一箭,正中靶心。

  赵长宜还没来得及惊讶,校场的地面忽然开始剧烈摇晃,一瞬间山崩地裂,叶昭消失在她眼前……

  天光乍现,赵长宜猛地从床上惊醒,用手轻轻拭去额头微微沁出的汗。

  香橘听到动静,端着水盆,掀起帘子进来道:「小姐这是作噩梦了?」

  赵长宜接过香橘递给她的湿帕子,「噩梦算不上,就是梦见了一个讨厌鬼罢了。」

  「依奴婢看,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姑爷,哪有新婚当晚留新娘子独守空房的道理。」

  巧了,梦见的就是他这个讨厌鬼。

  叶昭昨晚出去,至今未归。用完早膳,叶府管家秀娘就引着赵长宜逛起了叶府。

  叶府看着比她从前住的宫殿大不了多少,格局也相当普通,北苑是花园小池,隔着假山是一片小竹林,西苑住着府中杂役粗使,南苑是客房,是给留宿叶府的客人备下的。

  剩下的是东苑。东苑是叶昭出入最频繁的地方,赵长宜留心听着秀娘介绍东苑各处。

  秀娘步履轻盈,走在赵长宜前面带路,她指着偏东的一间房,笑道:「这间屋子原是大人成婚前的卧房,如今大人和夫人有了新房,这间屋子今后怕是没人住了,我就用来摆些杂物。」

  赵长宜往窗子探进去望了望,屋里摆放着好些大箱子。她问:「这里头都摆些什么?」

  「是大人新婚收到的贺礼,原本该摆在南苑仓库的,但收到的贺礼实在太多,仓库摆不下了,便摆在了这。」

  这是有多少马屁精送了贺礼?居然多到连叶家仓库都堆不下。

  赵长宜眼珠滴溜溜一转,遂想到,若是能弄明白是哪些人给叶昭送了礼,倒是可以从中粗略了解叶昭平日的交际圈和关系网。

  她如今也算是叶府的当家主母,想要看个礼单应该不是难事,也不会引起怀疑,便直接开口问秀娘,「秀娘,这些新婚贺礼是哪家送的,你可有记录?」

  秀娘道:「当然有。老奴本想等点算清楚以后再拿给夫人过目。」

  赵长宜笑了笑,「那稍后若是点算清楚了,劳烦秀娘送到我屋里。」

  秀娘点头应下了。

  赵长宜继续跟着秀娘往前走,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院落,门口站着两个拿着剑的护卫,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,偌大的叶府只有这里安插了护卫,这地方想必藏了些重要东西。

  她试探着问秀娘,「秀娘,那边那个院子是什么地方?怎么还有两个护卫站在门口?」

  秀娘抬眼望了望赵长宜指的地方,答道:「那是大人的书房。平日在内阁衙门处理不完的公文,大人都会带回书房处理,因为都是些重要文书,涉及朝政机要,大人才会找人守着,旁人无事不得擅入。」

  赵长宜问:「那我算是旁人吗?」

  秀娘为难地皱眉道:「这……这个……」

  行了,她懂了,防的就是她这种旁人。

  逛完叶府,赵长宜收获颇丰。

  第一,最有可能藏兵符的地方是书房,可书房有人守着,根本闯不进去。她得好好想个能进书房的办法才行。

  第二,这个秀娘看上去是个普通老妇人,不过她步伐轻盈,且右手掌心有常年练枪之人才会留下的老茧,是个练家子。

  能在叶昭府上当管家的人,必然是叶昭看重信任的心腹,她平时做事要小心防着点秀娘才行。

  还有第三,就是花园里种着的那两株赣州金桔树,叶昭这个大骗子,小时候她送了这两株赣州金桔树给他,他明明说没空照料,被养死了,眼下还种在院子里,活得好好的,看上去长势好得很,没准儿今年还能收一筐子金桔。

  午后,秀娘送来了收礼礼单,赵长宜捧着厚厚两大册,嘴角抽了抽,这么厚厚两大册,秀娘到底是怎么在半天之内清点完的?

  残暑余热,屋里有些闷热,赵长宜坐在靠窗的榻子上仍觉得有些暑意难消。

  她松了松罩在身上的薄衫,习惯性地褪下鞋袜,赤脚踩在凉凉的地砖上,凉意从脚心传来,瞬间舒服了不少。

  赵长宜翻看着礼单,秀娘按送礼者的官位和品阶从大到小排列,送礼者的身分,送的什么礼,一应资讯都记录得详细周全。

  一页页看过去,看到内阁次辅裴宜学那一行,赵长宜忍不住腹诽。

  裴宜学这个眯眯眼抠门精,送礼倒是挺会耍心机的,别人都是送金送银,就他送了一幅自己亲手画的百子千孙图,他还特意在礼单上备注——此物找相国寺高人开过光。

  乍一看,裴宜学这份亲自作画送祝福的心意无人可比,可依照她对裴宜学的了解,这份礼纯粹是因为他抠门。

  他画幅画,找人裱得好看点,最多不过十两银子,找相国寺的大师开光也花不了几个铜板,这笔花费跟旁人动辄上百两的礼金比起来,足足省了十倍。

  礼单再往下看,赵长宜看到一个令她不齿的名字——谢超。

  谢超是户部尚书谢诚的庶子,户部尚书谢诚曾经是叶昭的授业恩师,一生为官清廉,爱民如子,曾经有百姓送其万民伞,赞颂其功绩。

  前不久,叶昭构陷谢诚犯有贪污罪,谢诚为表清白,一头撞死在大殿上。

  而帮着叶昭指证谢诚的不是别人,正是谢诚的亲生儿子谢超。

  谢超本来只是京郊小县城的八品县丞,靠着「大义灭亲」为自己谋了条升官发财的路,在谢诚死后被调到内阁任职,成了叶昭的手下。

  连帮着别人诬陷亲爹这种事也做得出来,送新婚贺礼给杀父仇人又算得了什么。

  赵长宜看完这份厚厚的收礼礼单,打了个哈欠,眼皮沉沉的。她想,大约是这几天没休息好,有些犯困了,她又懒得动弹,便直接靠在榻上闭眼小憩。

  马车停在叶府,叶昭从马车上下来,骆虎抱着一堆公文跟在叶昭身后。

  骆虎抬头看了看叶府门前还没扯下的红绸,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公文,心想他家大人是先去书房,还是先去洞房呢?

  秀娘见他们回来,赶忙出来迎接,三人一路往东苑走,骆虎突然觉得肚子疼,把手上的文书丢给秀娘,急急忙忙跑去如厕。

  东苑鲜少有外人进出,整个东苑安静得只能听见树上的蝉鸣声。

  叶昭踏进小院,院门正对着主屋,只见主屋窗子开着,间或有几缕清风卷进屋内,吹动屋内珠帘,发出几声清脆的碰撞声。

  窗边榻上斜躺着个人,身子靠在榻上,双腿挂在榻外,赤脚贴着地面,身上藕荷色的薄衫轻轻松开,睡相十分不雅。

  秀娘微惊,对叶昭道:「夫人在榻上睡着了,老奴要不要把她唤醒,告诉她,大人您回来了?」

  叶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轻声吩咐,「不用,让她睡吧。」

  秀娘看了赵长宜一眼,「虽说如今天气闷热,可夫人贪凉,赤脚贴着地砖,怕是容易感染风寒,老奴去找块毯子来给夫人盖上。」

  秀娘去里屋找毯子,叶昭轻声推门进屋,走到榻前,把赵长宜贴在地砖上的脚放回榻上。

  赵长宜睫毛微颤,呼吸微乱,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摆弄她,可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稳的呼吸,毫无要醒的样子。

  叶昭有一瞬恍惚,从前那个人也有这个习惯,贪凉的时候就会把鞋子脱了,赤脚贴着地面,一点也不顾女孩家的矜持,随兴又肆意。

  秀娘取了毯子过来,叶昭接过秀娘手中的毯子,盖在赵长宜身上,轻轻叹了口气。

  他在想什么呢,这世上有同一习惯之人千千万,那个人明明已经不在了。

  赵长宜睡得沉,全然不知自己熟睡的时候叶昭来过,直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才被秀娘叫醒,醒来时见自己身上盖着毯子,只当是秀娘给自己加的,也没多想。

  秀娘引着她去正厅用晚膳,赵长宜看着桌上样式各异,喷香可口的菜肴,忽然感叹自己今日过得跟小母猪一般惫懒,吃了睡睡了吃。

  这若是在宫里,她下午小憩那么久,一定会被身边的嬷嬷唠叨死。

  身为一国长公主,作息当尊崇祖训,卯时起戌时息,小憩不可超过一刻钟。

  赵长宜见桌上只摆了她用的碗筷,不禁疑惑,刚刚秀娘明明说叶昭已经回来了,怎么不见他人?她问身边正在布菜的秀娘,「夫君呢?」

  秀娘回道:「大人今日要处理许多堆积的公文,便不来用膳了,老奴稍后会送些点心去书房。」

  长辉登基后,叶昭作为辅政大臣,长辉批过的公文奏摺他都会再检阅一遍,只要有不合他心意的就会打回去让长辉重批。

  想到这,赵长宜心里就憋着一股气,从什么时候帝王的决策要看臣子的脸色行事了?

  之前赵长宜还苦恼着书房守卫森严进不去,此刻顿时有了主意,她倒是可以藉口送膳,光明正大地进去那间「旁人无事不得擅入」的书房。

  于是赵长宜对站在一旁的秀娘道:「秀娘,不如让我去给夫君送点心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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